吏兵们当差多年, 还从未见过哪个官老爷是这种造型升堂的,一时间纷纷侧目。
这“大理寺正”动作亦有微妙的心虚。
他缓步走到正堂前,笨拙地摸索了一下,才拉开椅子,一撩衣袍坐下。
只听他沙着嗓子道:“本……官,今日身体不适,大夫说要避免风吹,故戴此纱帽升堂。本官嗓子也一同坏了,故声音或许与平时不同,大家不必过于介意。”
话完,这“大理寺正”又低下头,装模作样地咳嗽几声。
事实上,这帷帽底下之人,并非真正的大理寺正谢知秋,而正是如假包换的当朝天子——赵泽。
赵泽这个人爱玩爱新鲜,不按常理出牌,本来就是个爱微服私访去茶楼看戏的皇帝,像假冒大理寺正审案这种事情,他简直太喜欢了,所以谢知秋一提,他甚至都没怎么考虑,就当场答应下来!
按谢知秋的意思,是让他就使用“萧寻初”的身份,来审这桩案子。这样赵泽既能体会到当官的感觉,还能体会到其他人对大理寺正这个职位的态度,想必会是非常有趣的感受。
其实如果是重大案子,且竟大理寺审议、刑部复核后仍无法统一意见,那么是可以上报皇上,由天子亲自裁决的。
不过,赵泽登基时间不长,还没有遇到过这种案子。
再说,以天子的身份正大光明地审案,哪里有微服私访偷偷判案、最后再一把揭开自己的天子身份有意思?
赵泽往日爱看戏本,只觉得这事好玩至极,简直就像戏文里的内容。
要是他这桩案子断得公正合理,外面还围着那么多百姓,指不定能传成一段佳话。
赵泽越想越是兴奋,愈发有干劲,想好了这回要好好惩恶扬善一回,判个快意的案子。
他还在心里感慨“萧寻初”果然机灵,还能想到用帷帽遮脸这种方法。
不过这女子之物用起来真是太难受了,走路都很不方便,等弄完要赶快摘掉。
赵泽适应了一下坐在官位上的感觉,清了清嗓子,道:“本官,今日以大理寺正之职,主审乐坊女子春月被杀一案。”
话完,赵泽低下头,从袖中取出一本小册子,用帷帽挡着,偷偷翻阅了一下——
这是谢知秋提前给他写好的审案流程。
赵泽毕竟是第一回 当大理寺正,他自己也怕弄巧成拙,反而坏了名声。
所以谢知秋为了保证他不出错,特意提前给他准备好了一份过程提要,连审什么人、怎么审、遇到意外情况的处理方式都包含在内。
赵泽有了这份册子,心中自有底气许多。
他眼神在册子上一扫,确认过下一步,便抬起头,中气十足地说:“来人,先传目击证人——乐坊鸨母王秀,乐女桃枝!”
*
“同平章事大人,不好了!那萧寻初突然发难,居然这就开始审理乐坊女子案了!”
同一时刻,齐慕先正在宫中喝汤。
朝臣们在宫外等了一上午,竟没等到早朝,皇上还凑巧病了,连奏折都不能当天批阅。
齐慕先登时提起半颗心——他一决定惨“萧寻初”,皇帝就当场病倒,世上哪儿有这么巧的事?
齐慕先纵横朝堂多年,不会嗅不到这其中风雨欲来的味道。
不过,他虽心中觉察到异样,但面上不动声色,只是同其他朝臣一起,感恩戴德地进宫吃皇上为表歉意提供的点心和暖汤,同时派人出去打探消息。
当外头的人火急火燎地带回消息,凑到他耳边低语时,齐慕先手里的点心正吃了一半,一边还在喝汤。
齐慕先听到对方汇报的内容,手微微顿了一下,才将剩下的点心吃完。
前夜在大理寺狱,当他知道“萧寻初”明明来了大理寺狱见他,但最终没打招呼就离开时,齐慕先就断定“萧寻初”已经与他离心。
既然对方先放弃两人表面上的情谊,明摆着要对齐宣正动手了,那么齐慕先当然不会客气。
但是对方动作如此之快,还是让齐慕先心惊肉跳。
这小子虽然年轻,却已经是个十足的劲敌了。
齐宣正在“萧寻初”担任大理寺正期间落到“他”手里,运气实在差极了。
不过,正儿是他的独子,齐慕先即使不择手段,也势必要将他捞出来。
齐慕先捧起碗,将里面的汤一饮而尽,起身道:“走,去看看。”
“同平章事大人这么快就走了?”
这时,候在大殿里的董寿笑眯眯地开口。
他貌似友善地询问道:“其他人都还在吃呢,同平章事大人这就要走,难不成是皇上专门为诸位大人准备的点心不合口味?”
齐慕先看向董寿。
对方对他笑得愈发和蔼。
齐慕先知道皇上今日凑巧抱病不上朝,多半有董寿从中作梗,但现在时间紧急,齐慕先也懒得与这个皮笑肉不笑的阉人多周旋,只笑着应道:“老夫年纪大了,胃口自比不得年轻人。
“老臣在朝中这么多年,承蒙皇上厚爱,也留过好几次饭,皇上的点心怎么会不合老夫的口味?
“只是老夫是看圣上长大的,听闻圣上身体抱恙,一担心,就不太吃得下罢了。”
董寿笑言:“同平章事大人对皇上的忠心,果然比一般人更为炽烈,杂家好生佩服。”